杨美梅老师曾对我说:“我常年在淮北,你要找一个上手(生角)老师学戏。”杨老师给我推荐的就是龚福生。通过杨老师在茶会上的引见,我有幸认识了龚福生老先生,开始了难得六年的交往。
在沪剧界提到龚福生的名字,无人不晓。上世纪四十年代三福沪剧团就小有名气,剧团主要有龚福生、郑福麟、汤云福等组成,因三人名字中都有个“福”字,所以剧团取名三福剧团。龚福生就是剧团的掌门人。在沪剧界,他是一位有“争议”的人。但是,在我与他的接触中,感觉他为人和善,只不过有一股“傲劲”。
龚福生,年出生在上海打浦桥“新星里”一普通家庭,祖籍上海南汇盐仓,其父亲是个裁缝,母亲是湖丝工,兄妹六人,他排行老四,一家人靠着父母微薄的收入度日。由于他从小喜欢文艺,父亲就让他走上了学戏的道路。
龚福生便装照
龚老师的父亲原来学过唱滩簧,父亲的师叔周少兰,介绍龚福生拜顾泉笙为师学滩簧,五十元“拜金钿”(拜师钱)还是其父亲和长浜路裁缝店的十位老师傅商量,合一脚“单刀会”,一人五元,连同自己的一份共五十五元,多下的就是抱徒师的红包和香烛、馒头糕钱。年,刚满十四岁的龚福生正式拜本滩名家顾泉笙老先生为师学唱申曲,向“老郎神”点香磕头,再向顾老先生磕头,最后向两位抱徒师周少兰、夏雪卿老先生行礼,从此开始走上了他长达70余年的从艺之路。
龚福生老师的基本功扎实,诸多“对子戏”和男口的“忌子戏”无一不精。如(《周老龙》的“叹穷文武厅”、《朱小天》的“十八押”等等。他天赋聪明,艺术精通,有点傲气,对艺术上有建树的艺人非常尊重。有一次,他在某地演出自己的拿手剧目《卖桃子),隔天,又有人要唱此戏。龚福生知道是那位老艺人唱就没发声。突然,龚福生的学生“小白囡”来对他说:“先生,昨天你唱过《卖桃子》,今天还有人敢唱。”龚福生马上对准“小白囡”一记耳光,并说:“你懂什么”。原来今天唱《卖桃子》的是赫赫有名的艺人谈炯,龚福生对他非常敬佩,难怪学生不明底细,莫名其妙吃了一记“生活”。事后,“小白囡”也暗暗佩服起谈炯。
龚老师的反派表演可称“大师”,得到同行的肯定。许多人这样评价他,如果牌气好点,哪家剧团不想用他呀。年夏,应琴师韩国权邀请,他参加老艺人曹掌生和女儿曹月英的班社前进沪剧团在“大新公司”演出解放区的新戏《白毛女》,别的剧团都是饰演喜儿的演员纷纷获奖,而龚福生所在的前进沪剧团,因他饰演穆仁智一角深受观众的好评而获奖。文化处的领导也说,其他剧团也找不出这样的穆仁智。在《母与子》中饰演林四爷,龚老师拍一下台子,台下也有呼应。
龚老师曾和师妹顾月珍合作组建过“新声剧团”。后创办了“三福剧团”,新美云、张筱云、邹月娥、陈秀丽等花旦的加盟,使剧团阵容也比较强大,在沪剧圈小有名气。解放初,他也带班演出了《枪毙陈小毛》等进步戏。最终由于他的个性怪僻,脾气傲慢,以至命运多舛,但演戏却是一块料,一个人才。由于其他的个性比较“怪”,许多人对其都是敬而远之,就是沪剧公会的解洪元见他也很头痛。他就是如此为人,对谁也不服气。业内人常说他“脾气坏,人缘不太好,受过挫折,歇唱多年。但是在我与他的闲聊中,他直言不讳地说起自己曾经的“作风”问题,直到上世纪70年代末才得以平反,他边说边拿出政府部门的平反书给我看。
初次见到龚老师,我感觉他嗓音高亢,神情逼人。其实,他个生活不是最顺利。他住在南市的旧仓街,楼梯下的一个五六个平方米的小屋,一张小台子、一只三尺半床和一只五斗厨,就是他的全部家当,这些东西一放再也无任何空间,更不用说煤卫等任何设施,天热头顶上悬挂着多只小电扇。他的户口、房子那时均没有解决,多次向有关部门反映没有结果。他靠着“跑码头”的一点收入,支撑一个家。
上世纪80年代初,是好友顾金海帮他,劳动关系落在上海县文化局。龚老师就是靠着每月微薄的生活补助费过日子,直到他“走”的时候。曾经的几个子女因种种原因而远离了他,失去了联系。只有小女儿偶尔来看看他。
龚老师喜欢聊天说戏,总是认真地指点我说,唱戏首要的是咬字清晰,其次要注重“卖法”(表演、效果)。他经常示范表演《卖桃子》《借黄糠》《陆雅臣》等他的拿手好戏给我看。
龚老和他爱人
他经常说,一段唱词前几句无所谓,关键在最后两句,组织得好,甩腔下来定“满堂彩”。他还说,唱戏要与观众互动,才会有良好的演出效果,否则你一味闭眼瞎唱,不会有满意效果的。可见,他唱戏心里有观众,怪不得观众很欢喜他。
为了教我,他要等到爱人不在家时,一个人对着老式录音机唱,录下来供我学唱。所以我就送给他一只小型采访录音机和几盒磁带,他感觉方便多了。我们交往的几年中,他为我录制多盒由他演唱的老戏《辕门赋》《陆雅臣》《卖郎眠》等,我也在生活上尽可能关心他,每当他来茶会,总是我替他“埋单”,有时用车送他回去。由于他患有哮喘病,家里常备氧气瓶,记得有次吸氧,他将二氧化碳吸入脑子里了,结果他连人都也不认得了,医院抢救。我得这个信医院,医院急诊观察室,看到我以后,他马上认出我,说:“侬是小陶”,看他转危为安,在场各位都长长松了口气。
为了要听龚老师的现场演唱,我约请了琴师金根发来为龚老师伴奏,准备录几段作为资料。龚老师欣然答应,他不顾年迈体弱、寒冬哮喘,准时前来。演唱时他非常认真,一口气连续唱了五段唱段。遗憾的是,限于当时的录音设备不好,我的技术也不到位,结果最后仅录进两段,想想实在太可惜了。
龚老师还教过我一个出噱头的动作,就是唱阳档敲小锣时,在节奏中把小锣甩向空中,然后接住继续敲(类似于道教的飞钹表演),也算是演唱时“出噱头”。可是我太笨,没有学会。
龚老师对我从没发过脾气,只要我开口,他都会尽量满足我的学戏要求。直至生命的最后阶段,他还躺在床上教了我一出沪剧骨子老戏《小孤孀开米铺》,并把伴随他多年的“老郎”(板)送给了我,以作纪念。我曾在其生前拍有一段影像资料,这或许是他生命中最后的影像。
年,龚老师去世了,参加茶会的我和张兆良参加了他的追悼会,他的学生大都没来作最后的告别。落葬时,他们没有通知我,我曾去旧仓街寻找其家属,却无果,他们已居住到别的地方了。年,我几经周折才知龚老师安息在青浦赵屯的九天陵园。
年4月,我约了袁民江(龚福生的学生)一同去墓地拜谒,我带去了锡箔等物祭奠龚老师。离开墓地后,我们得知不远处花桥一小区内正有沪剧演出,我们便顺路去观看……….
回去的路上,我好生感慨:一边沉寂寂,万木无语;一边热闹闹,歌舞升平。天上人间,阴阳两隔。
朗诵:高佩明
闵行区融媒体中心主持人,“学上海话”